側寫社會運動者──從見林回到見樹(金寧煊)

攝影:Chieh

側寫社會運動者──從見林回到見樹
◎金寧煊

帶了新朋友走趟觀音媽生日這天的「歸零」反核遊行。

回首這陣時日,不過一年光景:從煙火綻放的遊行靜坐、一步一腳印的組織工作、絞盡腦汁的座談演講、魔高一丈的行政磋商以及腸枯思竭的刊物籌備,確實豐富了自己社會運動的參與內涵。常常很希望能邀請一些新朋友進來,精神上支持乃至身體上做事響應;然而,這是有條件的。

在人本身的政治冷感之外,還有兩堵基本的柏林圍牆。首先是標籤。運動裡面總是摻雜著許多顏料,無論是情義相挺還是同仇敵愾什麼的;老使得由外觀之像是替政黨政治利益服務的工具,連裡頭的新人都害怕被貼標籤、老人都恐懼被收割,風聲鶴唳。其二是參與技能。關於這點,自認走在邊跌跤邊記取教訓、邊踉蹌前進的路上;畢竟除了遊行靜坐,其他種類的都有門檻。想像有限、技能有限、連可以拿來運動的時間都有限。

這都還好。想要一位或一群運動者,替你或你們的理念出來、做事乃至行動,需要提供、或利用其自身的使命感,是那種非達到目標不可的使命感,然後給他們一點勇氣、足以讓他們承擔,他們將和原生生活、原生生活周遭眾人長得不一樣的風險。當然,你可以抓那些在群體內原本就長得不一樣的人,也可以等待某人在某種機緣下變得不一樣。但請記得,大部分的勇氣都不是你給得起的。

曾經觀察到特別熱衷公共議題的朋友、普遍關心各種公共議題者尤甚,會聚集成一叢特定的社群。在特定的社群裡面,我們玩得很開心;但當我們一個、一個地被拆散,拆散到各個崗位、各所學校、各間教室裡的時候,我們不談公共議題、或者少談、或者談了也無法幻化成他們的實際行動;我們不鼓動社運、或者鼓動了也沒屁用。因為在我們的原生生活裡,他們在公共議題上的態度,尤其是己身脈絡之外的那些,冰冷得過於相似;或者少了公共議題的生活仍然舒適得很、或者公共議題的順序在很後面很後面;無怪乎,少有人有前面說的那種勇氣,敢於讓自己變得不一樣、敢於讓自己被捲入無法對話討論、無法被包容理解的寂寞之中。

有了這樣的勇氣、突破之後,我們還會傾向說服自己「正在做對的、屬於正義的事情」,頗有呼告眾人皆醉我獨醒之自我感覺良好的態勢。所謂「我們」、「他們」的區分,不是刻意的,是先設的、是必然的、是爾後漸漸強化的。因為不一樣,所以投身那些「正常人」不做的事情變得容易;因為越不一樣、越在原生生活不得志,心理上我們彷彿就越需要一點什麼來證明自己,行動力就越強;或者、因為我們從不參與到選擇參與的過程中,已經渾然不覺地變得不一樣了。就連在政大一路修習公益論壇課程的朋友們、曾經透過各種管道接觸弱勢、了解公共議題重要性的朋友們,也不見得最後都踏上參與的道路。

所以,要往盡可能公民參政的路上只有一種選擇,就是得把不參與公共議題的「他們」反倒變成社會裡的不一樣,否則你最多只能讓某人對某議題表態立場、走走遊行,無法使用他這個人來投身參與、展開行動。以佔領台北而言,曾經有那麼一刻我們飛快地、差點掌握住了天平傾斜的可能,而我們沒能掌握住,我們有責任、我們有責任。

還沒完。爾後在政黨裡實習直到黨員大會,更深一層,觀察許許多多「不一樣」的人。他們很有勇氣、敢於承擔、富使命感,甚至在議題參與裡成就了生活。不是參與需要生活;而是生活需要參與。當參與作為金錢流動的源頭、成為活絡生活血液的樞紐,它就是一個切身的生存問題。當眾多的參與、眾多的生活不免地投入同一方許願池,願望的重量就不免彼此磨合、妥協、或者傾軋。當生活賴以的空間被壓縮時,等同於生存危機;當生活念茲在茲的投入、信仰被否定時,等同於自我實現的崩盤。是生物都會啟動防衛機轉,透過傷害來自我保護。

所以,對外是不斷嘗試、循循善誘那種,尋找再次傾斜的那瞬;對內是反求諸己,時時踏入、時時抽身、避免期待才能避免受挫。所有的運動都是一樣,繼續悲觀,繼續進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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